听到这声冰冷的宣告,聂扬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面上仍很稳得住，只是佯作惊讶地转头四处张望，转瞬间已经选出了几条撤离路线。
有些人的反应比他更激烈。
“是谁？！”清洁工大声质问道,这句话暴露出了并非所有人都收到“启示”的事实。
新来的黑袍人紧跟着说：“杀了他！”
餐厅侍应生赞同道：“杀了他！”
聂扬注意到此时除了他,一共有三个人没开口。分别是格林医生，政府职员和未知身份的黑袍人。
政府职员出声制止了这场骚动。他说：“安静！神的启示中说,有恶魔的爪牙披上羊皮,混入了纯洁的羊群。这名叛徒也许是新近加入我们的成员。”
聂扬能感觉得到政府职员的视线看向了他。他的后背浸出冷汗，脑子迅速运转着。
有些奇怪，如果这些邪神教徒所谓的神灵真的能够分辨出谁是叛徒,为何要将启示说得这样模糊不清。直接给除叛徒以外的其他所有教徒一道明确的启示,让他们一起将叛徒拿下不是更稳妥吗？何必多出这样一道互相猜疑的程序？
电光火石间，聂扬判断,这应该是一次试探。
不只是在试探他，应该也是在试探那个新来的黑袍人。
作为一名忠心耿耿的邪神教徒，听到这话时应该——聂扬迅速转向那名新来的黑袍人,厉声质问道：“是你！”
新来的黑袍人见到矛头指向了他自己，身体似乎大受侮辱般地抖了抖。上前一步沙哑着声音辩解道：“不是我！那个叛徒明明就是——”
接替话语的，是他抬起的双手中两支黑洞洞的枪口。
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连发几枪。
这名黑袍人胳膊一抬，聂阳就反应迅速地就地一滚，严严实实地藏到了附近的墓碑后面。
知道这个人有枪，他发出指控时就在提防对方过激的反应。
其他邪神教徒没有他这样警觉的反应，当即在墓园中响起了几声惨叫,显然有人中枪了。
新来的黑袍人打空了两个弹匣,将没有子弹的手.枪扔到地上,目标明确地逼近一名中弹倒地的黑袍人,手掌一抹，又变魔术般地掏出两把枪来——天知道他的黑袍下到底藏了多少把武器。这一次他将整副弹匣都倾泻在了那名黑袍人身上，不待其他人反应过来，迅速后退，转身大步跑走了。
混乱中，有两名邪神教徒齐齐发出怒吼，黑袍坍塌，两只血肉怪物从中涌出，紧随着叛徒的踪迹而去。
聂扬没有靠近那边。他自始至终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锁定在那名持有祭祀匕首的餐厅侍应生身上。
餐厅侍应生在刚刚的争斗中也中枪了，正倒在地上发出哀嚎。远处，一名黑袍人扶着那名被针对地开了许多枪的黑袍人，暂时没来得及关注到他。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了。
聂扬正要有所动作，忽然看到餐厅侍应生倚靠着的墓碑后闪过的人影。他动作一顿，脚步跌跌撞撞地走向了那名被扶着的黑袍人，口中问道：“他怎么样了？”
中了许多枪的那名黑袍人的兜帽滑落，露出政府职员残缺了半边的脑袋来。他已经是个死人了。那几枪分别打中了他的头颅，胸膛和肚腹。即使现场就有一名医生，也来不及挽救他的性命。
聂扬心中冷静地评估着政府职员死而复生变成血肉怪物的可能性，踉跄地后退几步，悲痛地失声叫道：“不！”
这叫声掩盖了另一边发出的一点响动。
余舟悄然靠近了中枪的餐厅侍应生。他也许以为接近的是他的同伴，呻.吟着毫无戒心地抬起头，正要说什么，却惊恐地睁大了眼。
余舟朝他轻轻一笑，将电.警.棍按在他身上，毫不犹豫地给他来了一次大功率电击洗礼。
电光四射。余舟关闭电击，从被电晕过去的餐厅侍应生身上顺利地拿到了那把祭祀匕首。
电击的炫光惊动了其他人。
政府职员身旁的那名黑袍人此时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在月光下一眼看到了站在昏迷的餐厅侍应生身边，完全没有掩饰外貌的希弗拉。
他脱口而出：“是你！”
余舟听出那是格林医生的声音。她手中握着银白色的祭祀匕首，转头向他看了一眼，衣摆微闪，毫不停留地遁入了夜色。
格林医生满手鲜血地放下政府职员的尸体，起身想追，聂扬甚至已经作势追出了一段距离。但这时有警车闪着灯遥遥从路上开了过来，扬声器中传出严厉的警告声：“那边的人，站住！不许动！”
是墓园这里的响动惊动了附近巡逻的警察。至于他们来的时机这样的恰到好处则要归功于龙宓。
这样一个耽搁，聂扬“恨恨地”失去了余舟的踪迹。他和格林医生仓皇退走，将政府职员的尸体和失去行动能力的餐厅侍应生留在了原地。
可以预见的是，在解释清楚墓园中那具被献祭的无头尸体的来路之前，餐厅侍应生不会有机会从警察局走出来了。
聂扬倒是想找机会跟上格林医生，作为仅存的幸存者和对方商量一下教团接下来的发展大计。但他不知怎么跑着跑着一个眼花就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听着街上急促的警车巡逻的警报声，聂扬停下脚步，思忖片刻，退回了自己的住处。
刚刚发现了叛徒又失去了同伴，对方此时的警惕心会很高，不能表现得太急切。
另一边，将墓园那边的事情留给了龙宓处理。余舟收起祭祀匕首，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把匕首不知道有没有存在某种“诡异”，从它落到她手里之后，一直很安静，没有出现异动。
艾米拉留在龙宓那里。她凭借着龙宓提供的钥匙，从警察的违禁品仓库拿走了一些余舟需要的“小东西”。余舟有些计划需要她们在墓园布置完成。
而余舟则在这期间单独行动，以便引开邪神教徒们的注意力。
虽说以邪神教徒目前的情况，估计很难有精力来找她的麻烦。
聂扬已经发来了当时的详细情况，今晚的冲突可是让他们人数骤减。
远远看到站在她家门前的那个身影时，余舟发现她低估了邪神教徒的执着程度。
一身血迹和硝烟气味的黑袍人转向希弗拉，摘下兜帽，格林医生苍白的面孔显露在月光下。
他沾染着些许血迹的脸上，幽绿的眼眸仿佛两簇燃烧的鬼火。
“希弗拉，”他低声说，将每一个字都放在齿间咀嚼，“我在等你。”
“格林，其实我并不想在今晚再次见到你。”余舟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地说。她的一只手放在身上挎的书包里，在里面握着那把祭祀匕首。
格林朝她走来两步，伸出手：“把神圣匕首还给我，现在还来得及。”他要求道，“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你在将自己推上绝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挣扎。即使夺走了神圣匕首，也无法阻止庆典的继续举行。乐园终将降临。”
“我拒绝。”余舟静静地说，“你要来抢吗？”
格林放下手，他的表情没有变化，希弗拉的回答似乎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说：“不。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个和平的夜晚。我不想破坏它。希弗拉，神不会宽恕你的罪过，神罚终将降临，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但我更希望你能留下。”余舟偏了偏头，冷酷无情地宣言道，握着匕首一步步走近他，“如果夺走匕首无法阻止庆典的举行，那就将可以举行庆典的人都抓起来。现在，你要反抗吗？”
格林向后退去，他深深地注视着希弗拉，像是想将她的身影牢牢地刻入脑海。他摇了摇头，说：“再见，希弗拉。”
不合时宜的笑容从那张英俊的脸上浮现，他勾起嘴角，颂唱道：“乐园终将降临！”
那张面容在余舟面前坍塌下去，黑袍跌落。脱去了人类的躯壳，新生的血肉怪物出现在了余舟的面前。
它没有攻击希弗拉，在黑暗中行动飞快地簌簌离开了。
余舟没有追赶。她走近家门，低头注视了片刻那跌落在地的黑袍，将它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神罚？”她说，“那就来吧。”
龙宓和艾米拉回到家时，余舟正坐在客厅里，在灯光下打量这把祭祀匕首。
匕首泛着幽幽的冷光，边缘极为锋利。余舟特意找了一个结实的铁制饼干盒子装它。
这把匕首既没有引发幻觉也没有发生异变，说实话这让余舟有些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拿到一把冒牌货。
她抬头问艾米拉：“艾米拉，我拿到了。是它吗？”
艾米拉走过来，一眼看到饼干盒子里的匕首，露出了恍惚的神色，沉默了很久，开口说：“是它。”
那道音色带着奇异的回响，像是两个不同的声音在同时回答。
得到答案，余舟盖上盒子，切断了艾米拉的视线。
艾米拉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眨眨眼，自然而然地接下去说：“我们那边布置好了。但是这能发挥作用吗？一个人难道还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三次？他们总该换一个献祭地点了。”
龙宓向余舟点了下头，补充说明道：“墓园那边的布置完成了。”
“人类也许不会，但邪神教徒……谁知道他们的思考方式呢？没准那个地方对他们有着特殊的意义。”余舟耸耸肩，说，“辛苦你们了。如果布置没生效，也许还是一件好事。”
她伸了个懒腰，说：“好累。我们也去抓紧时间休息吧。接下来的时间大概不会轻松了。”
一些简单的交谈后，这座房屋的灯光熄灭了。
她们度过了这个夜晚剩余的一段安宁时光。
当前能量：231点
天亮后，余舟一早就接到了芭芭拉的电话——这可真是稀奇。
“我有两名手下失踪了，你那里有没有什么发现？他们的失踪和邪神教徒的活动有关吗？”芭芭拉问道。
啊，她在演戏。余舟想道。
昨晚她和聂扬的联络使用的就是从芭芭拉那里拿到的手机。芭芭拉明明能够通过监听知道全程都发生了什么。而且余舟也确定她既然公然宣言了，就不会放过监听的机会。这个时候在监控下做出一无所知的姿态，不过是在洗刷昨晚的事件和她有关的嫌疑。
这通电话反而证实了昨晚发生的那场叛乱刺杀是受到了芭芭拉的指使。
【杀死“牧羊人”】。这是芭芭拉和那名杀手的目的。
余舟不确定这个愿望有没有达成，也许芭芭拉他们有自己的手段和情报途径，才将最终的刺杀目标锁定在了那名政府职员的身上。但照她看来，如果“牧羊人”指代的是邪神教徒幕后的指使者，那这件事可能还没结束。
无论如何，她们的利益暂时是一致的。余舟乐得将邪神教徒们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她掩去一些在她的视角不该知道的内容，将自己蹲守地下团伙成员的行动改为监视墓园意外发现了邪神教徒的集会，改头换面地复述了昨晚的事件。
芭芭拉果然也很配合地没有揭穿她，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对她的情报和好运气表示了赞扬，随后挂断了电话。
余舟收起手机，和龙宓说：“杰西卡，今天我们和你一起去巡逻吧。”
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开始。她一再破坏了邪神教徒们的行动，抓捕了他们的成员，又夺走了他们的祭祀匕首。邪神教徒的反扑不知会以什么形式爆发，她们最好尽量不要分开行动。
龙宓应道：“好，走吧。”
今天的巡逻意外频发，让原本熟悉的行程被额外拖长了很久的时间。
先是走在路上有花盆从楼上掉下来，四分五裂地摔在她们脚边。如果不是余舟和龙宓反应灵敏，一同出手拖着艾米拉向后避开，少不得有人受伤。但罪魁祸首是名惊慌失措的小男孩，最大的愿望是【不要被妈妈知道闯了祸】，很难说他和邪神教徒有关。
随后是路上原本好好行驶的车辆像是喝醉了酒般一头冲向她们，被她们险之又险地避开后，直挺挺地撞破了附近的墙面。受伤最重的是司机，好在只是骨折和磕破了头，他被送去诊所前龙宓审问了他两句，据司机所说他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没睡好开车时精神有些恍惚——他家住在教堂附近，昨天晚上外面听起来热闹得很。
显然余舟她们昨晚的行动也是扰民的因素之一。龙宓认为这名司机没有异常——开车时有没有出现过异常就不知道了。
最后是某处忽然发生了火灾，余舟远远望见那道黑烟的方向心里就沉痛地叹了口气。赶到那里一看，确实是她的房子烧着了。根据现场痕迹判断是人为纵火，毫无疑问。但暂时还没有抓到纵火犯。
由于是白天，房子开始冒烟后被路过的市民发现的很及时，火势很快扑灭了。看起来是从一楼起的火，二楼的大半结构都还完好，只是这栋房子显然是住不了人了。
赶来的消防员显然有些奇怪房间里那些被燃烧得支离破碎的古怪物品是什么——其实是余舟在出入口设下的各种陷阱——但又不好对惨遭财产损失的苦主询问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只是默默咽下了疑惑。
而余舟则颇为庆幸，谢天谢地，那盆艾米拉心爱的茉莉花摆放在二楼的卧室里，在火灾中幸免于难，只是看起来被烟熏到了，有些蔫耷耷的没有精神。她真担心茉莉花惨遭毒手后，艾米拉一个情绪激动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控变身，那就不好收场了。
艾米拉心痛地捧着自己的茉莉花，看起来一时半会是不打算让它离开她身边了。
从纪苻那边的监控中，余舟对这三起事件看得更加详细全面。
第二起事件没有拍到清晰的车内情况，但第一起事件中，明显能看到那个原本正趴在窗台前玩耍的小男孩眼神失焦了一瞬，梦游般地抬手将花盆推出了窗外。
而第三起事件的纵火犯可以说是多人合谋。一名妇人在墙角失手打碎了买来的食用油；一名醉汉傻笑着靠在窗边，任酒水从垂下的瓶口流了一地；一个清洁工拎着一扎废品纸壳走过来，被嘻嘻哈哈打闹奔跑的小孩子踩了一脚，气冲冲地将纸壳堆随手放在一旁去追那些小孩；一名抽着烟的地下团伙成员吊儿郎当地走过，顺手扔下一个烟头。
火焰轰然而起。
第三起事件发生时，纪苻在第一个妇人失手打碎油瓶后就将提醒发给了余舟，余舟碍于希弗拉需要“合乎逻辑”的行为，也是为了观察后续的发展，默默看着这群人用一堆不走心的所谓意外，烧了希弗拉的房子。
牺牲了一栋房子后，余舟确定了一件事。
经过五次献祭，幕后那个诡异的能力升级了。现在它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其他市民的潜意识。虽然看起来持续的时间不长。
仿佛是示威般地，这一次，幕后人没有给余舟任何插手阻止的机会。
当希弗拉的房子燃烧起了火焰，第六次献祭就在白天的监控下，以直播的状态发生了。
一个女人在做饭的时候，忽然转身，将手里的厨刀刺进了正在喋喋不休地责骂她的丈夫的身体。
随后，以一种堪称惨烈的方式挖出了丈夫的眼球。
“亲爱的，这下，你不必将我一直关在家里，也可以随时看着我，不用担心我和其他男人私下见面了吧？”她神情恍惚地说着，笑着，从丈夫身上找出钥匙，打开门锁，双手鲜血淋漓地走到了街道上。对四周的尖叫声充耳不闻，陶醉地抬起脸，将面孔沐浴在了阳光下。
余舟通过监控看到了那一幕。
听到龙宓那边转述的警察局那边传来的消息后，她没有试图赶到警察局去见那个毫无反抗地被警察带走的女人，只是去了一趟教堂。
教堂里，她抬起头，注视着那幅壁画。
唯一一头黑山羊孤单地站立着，它的同伴们已经支离破碎，变成了头骨、无皮羊、血肉、干尸、无头羊和无眼羊。
牧羊人披着羊皮，踩着血泊，对她露出狂热的微笑，手里原本持着的牧羊人手杖变成了一把有着荆棘般弧形尖刺手柄的银白色匕首，上面扎着无眼羊失去的那双眼珠。
牧羊人和那双眼珠齐齐地看着余舟。他的嘴唇开合，余舟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说：“第七次庆典即将举行。”
“乐园终将降临。”
画面扭曲起来，带着淋漓的鲜血向余舟扑面而来。黑山羊张开嘴巴，开始嘶鸣。
在那个瞬间，余舟看清了最后那头黑山羊的脸——她长着一张人类的面孔，是她每天在镜中看到的面孔，一个苹果脸，鼻子周围有点雀斑的绿眼睛姑娘。
她是希弗拉。
这一次的晕眩感极为强烈，余舟险些一头摔倒。龙宓和艾米拉稳稳地扶住了她，支撑起她的身体，担心地询问着她的情况。
“我没事。”希弗拉抬起眼，虚弱地说。她看起来受到了很大的惊吓，龙宓和艾米拉连忙将她扶到教堂的长椅上坐下，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她疲惫地撑着额头，垂下头，红色的长卷发淹没了她的面孔。
所以，你最终选择了我，作为最后的“傲慢”的祭品？
不管这种选择的理由，是出于对渎神者的惩罚，或者是对于阻挠者的报复——
这可真是，太好了！
她咧开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